学科既是学问、学术意义上的分类,同时也具有组织的形态,可以是一个需要进行管理的实体。大学组织的活动归根结底是以学科实体的建设和发展为主线来进行组织战略定位的,学科实体到底是
依靠什么、依据什么来运行与发展?大学到底应该根据哪些标准来选择适合自身发展的学科并获得最
大效益?这类问题对于那些负责制定与实施大学学科发展战略的人来说不可谓不重要。笔者将从学科
资源、学科竞争力等相关概念入手,以大学为背景对上述问题逐层展开分析与论证。笔者关注的是大学学科发展战略运行中的一个核心问题:合理建构学科发展架构的理性认识基础究竟在哪里? 有趣的是,这既是一个理论问题,也是一个实践问题。
一、科学认识学科资源问题
(一)学科资源概念的建构
1.学科资源概念的存在基础。
学科作为实体,意味着它是同一领域里的学者出于学术生产需要而结成的目的确定、范围明晰、关系稳定的学术共同体。这个共同体除了需要将学者自身作为生产要素之外,还需要将其与知识信息、学术物质资料等其他生产要素一起置于特定的生产结构和流程之中,才能够进行有组织的学术生产。学科实体的运行离不开其中任何一种生产要素。
在上述生产要素中,从劳动过程折射出的主客体关系看,学者是学术劳动的主体,知识信息及学术物质资料则是学者的劳动对象和操作材料,两者之间确实存在着角色界分,有主动与被动之差异;可若从支撑这一生产系统运行的投入产出循环关系看,无论是作为学术劳动主体的学者,还是作为学术劳动对象与操作材料的知识信息及学术物质资料,其本质都是学术生产过程中为获得产出而需要不断投入并被消耗的资源,这一本质并不因其是主体性要素或是客体性要素而有什么不同。所以,可将学者(或学者的劳动)看成是学科实体运行的一种资源。在经济学中,只要是资源,即意味着它是一种有用并且稀缺的物品。现实生活也印证着此特点:学科实体要想获得上述生产要素中的任何一种,都必须通过一定的渠道,且需付出必要的代价,这本身就显示出它们具有资源的特性。
所谓学科资源是指“学科实体在运行时所不可缺少的生产要素投入,这些投入物具有不同程度的稀缺性,能够帮助学科实体形成某种优势或劣势的学术生产能力。这一定义暗示了资源既有可能是优势学术生产能力的成因,也有可能是劣势学术生产能力的成因,从而内嵌了“何以合理运用学科资源”的命题。而“生产性投入”、“稀缺性”、“形成优势或劣势的学术生产能力”等描述,都是有关学科资源概念内涵特征的重要表征。基于上述内涵的指向,完整意义上的学科资源概念的外延,至少包括学科人力资源、学科文化与制度资源、学科物力资源等多个组成部分。
学科人力资源是学科资源中最具原创性的资源,其消耗形式是学者的智力劳动支出与生命折旧。学科人力资源中携带着学科实体的绝大部分知识信息基因,许多极为重要的学科次级衍生资源,如理论资源、技术资源、课程资源、专利资源等,无不源自这一原创性资源。一般认为,学科人力资源主要包含学科带头人和学科梯队;其实,完整的学科人力资源概念还应该包含那些在学科实体里攻读相应学业的研究生,他们是学科人力资源中的新鲜血液。
学科文化与制度资源是学科资源中价值性最强的资源,指以规范形式存在于学科组织环境中的价值观念、文化取向、思想风尚、心智模式、集体视野、认知网络等因素,一般体现为学科亚文化建设和学科制度建设的成果。它们除了能够携带学科实体的知识基因之外,更重要的是,它们浸透了学科实体的独特价值理念与行为规范,对学科组织具有举足轻重的价值导向与凝聚、激励作用,在根本上决定着学科人力资源的作用能否充分发挥。这种资源需要通过集体长期积累性学习才能够逐步形成,其消耗形式可被视为组织规范内化、濡染于组织成员心智的支出,即文化与制度亲和力的支出。
学科物力资源通常包括学科所拥有的资金与项目、场地与设施、设备与材料、图书与期刊以及其他固定资产等生产性资料,这部分资源与学科实体运行的关系相对比较简单,作用比较固定,其消耗形式一般是货币支出与物质折旧。
既然是资源,就具有稀缺性,而且会不断被消耗,在现实中就必然会有如何获得或补充它们以满足学科运行需要的问题,以及外部环境许可它们获取或补充到什么程度的问题。
首先,学科实体获得不同资源的渠道与方式有着明显差异:有的资源可以通过市场渠道而获得,如学科物力资源中的购买仪器设备和获取民事财产性科研经费、学科人力资源中的学者招聘等,基本上可通过市场实现;有的资源不能通过市场渠道而需要通过行政渠道获得,如学科物力资源中的财政经费拨款和公共资助科研立项、学科人力资源中的研究生招生等,必须经过一定的行政管理程序并遵从相应的规定;还有的资源则既不具有市场交易性,也不具有行政给付性,它们只能通过学科实体的集体认知、文化筛选与规则服膺行为而获得,如优良的学科文化的积淀、熏陶与扩散,有效的学科制度的发现、订立与信守,这一类资源的获取途径明显区分于市场途径或行政途径,是后两种途径所无能为力的。
其次,对学科资源的需求构成了学科实体对外部环境的依赖性。在我国学者的相关研究中,有一种观点认为当学科实体进入成熟阶段以后,就会逐渐减弱其对于外部资源的依赖程度,并且以国家重点学科和重点实验室为例加以证明。笔者完全不同意这种看法,因为它已不恰当地将行政渠道排除出“外部环境”范围了,而行政支持在我国恰恰是学科生存的外部环境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就学科实体对外部环境的依赖性而言,更有研究价值的关注点在于:不同的学科实体在市场领域、行政领域、制度创造领域的活动能力方面永远不可能处于同一个水准,不同的外部环境在满足学科实体资源需求的条件、能力及意愿方面也是千差万别的。
将学科资源从外观形式上划分为学科人力资源、学科物力资源、学科文化与制度资源,其划分角度虽然直观,但对于指导学科发展战略管理却不是一个最佳选择。原因在于它过于表层化,没有触及不同类型的学科资源在学科运行过程中的功能区分,更未能揭示不同类型的学科资源所具有的资产特性差异。
不妨借鉴企业成长理论来透视学科资源的资产特性及功能问题。长期研究企业成长问题的学者发现,一方面,企业通常遵循“资源———能力———成长”的轨迹而发展,资源对于能力具有基础性地位,不存在能够脱离资源而独立存在的能力;另一方面,并非所有的资源都能够直接给企业带来能力,企业的能力尤其是核心能力主要源于自身那些异质的、难以模仿的、效率优于他人的专有资源,只有这类资源能够形成企业的独特能力。
基于上述理论发现,有学者提出,应以资源对于企业能力的贡献特质为依据,将企业资源划分为独特性资源和通用性资源来看待并进行更深入的研究。独特性资源指那些具有异质性的、难以模仿的、效率优于他人的专有资源,它们具有资产专用性,直接参与企业独特能力的形成;通用性资源指那些非异质性的、非难以模仿的、效率非优于他人的普通资源,它们不具有资产专用性,通常只参与企业一般能力的形成。
笔者认为,学科资源与学科能力的关系与企业资源与能力关系一样,具有高度一致的可比性。因而,企业成长理论中的资源能力分类逻辑,完全适用于学科资源的类型划分。如果大学按照学科资源的资产特性来确定其资源类型,可将其划分为通用性学科资源和独特性学科资源,以取代原先那种表层化的划分方法。据此进行相关问题的深度分析,不仅更为科学合理,而且更有利于讨论重大问题。同时,为了抽象化分析的需要,在特定情景下将学科人力资源分成以数量形式存在的学科人力资源和以质量形式存在的学科人力资源,以示它们实则分属不同的学科资源类型,也就显得相对合理。
通用性学科资源是指那些满足学科实体最低限度生存需要的生产性投入,它们的稀缺性较低,不具有资产专用性,其功能仅仅是形成学科实体的一般能力和维系学科实体的日常运行,在运行中一般按数量进行消耗。具体而论,通用性学科资源不仅包括各种学科物力资源,此外还包括以数量形式而存在的学科人力资源。由于通用性学科资源不具有资产专用性,是可还原的投资,因而是其他同类学科实体也能够轻易且大量获取到的一种资源。一旦这类资源在学科资源基础结构中比重过大,将不可避免地导致该学科实体在学术生产中趋于劣势。
通用性学科资源的资产特性及功能特点很好地解释了以下现象:为什么一些高校不费多大力气就能够“拉扯”起一个学科、轻而易举就能办起一个新专业,而这些学科和专业却长期徘徊于低水平。
独特性学科资源指那些因其具有异质性、难以模仿性、效率优于他人而且能够为学科实体带来优势的生产性投入,它们的稀缺性很高,具有资产专用性,其功能是参与学科独特能力的形成过程,在运行中一般按质量进行消耗。具体而论,独特性学科资源既包括以质量形式而存在的学科人力资源,也包括独特的、优良的学科文化与制度资源。此外,若学科实体具有特殊的、他人无法复制的地理位置或环境,那么该地理位置或环境也有可能成为独特性资源,为其带来某种优势。独特性资源不仅具有鲜明的资产专用性,而且具有一定的交易排斥性,是不可还原性投资③,因而是其他同类学科实体难以轻易且大量获取的一种资源。正是这一特点使得拥有这些独特性资源的学科实体,能够在较长时间的学术生产中保持着超越对手的优势。
学科实体需要消耗资源以维系运行,但这不是根本目的,从对资源的运用过程中获得并提升学科竞争力,从而保持其在学术生产中的领先或优势地位,才是根本目的。迄今为止,许多人对于学科竞争力的认识仍停留在一个未经充分验证的假定上:学科竞争力即为学术竞争力,学术竞争力即为学科竞争力。然而将这一假定与事实相对比,却发现诸多疑点。疑点之一,学科实体之间不仅存在输出性竞争,同时也存在输入性竞争,这两种竞争并不都发生在学术场域;疑点之二,一些被学界同行广泛认可在学术上具有竞争力的学科实体,有时候在市场竞争中却未必一定是赢家。如何解释这些疑点呢?
毫无疑问,学科竞争力是学科竞争活动的产物。笔者认为,当代学科竞争活动既包括输出性竞争,也包括输入性竞争。所谓输出性竞争,是指同类学科实体之间在学术水平方面展开的竞争,其性质是学科运行过程的产出,承载这种竞争的主要场域是学术领域;而输入性竞争,是指同类学科实体之间为争夺学科资源而展开的竞争,其性质是学科运行过程的投入,承载这种竞争的主要场域是行政领域或市场领域。这两种竞争现象都在日常发生并广泛见诸大学现实生活场景中,对于学科实体的生存来说缺一不可。值得注意的是,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一方面学科实体的输入性竞争将越来越多地渗入市场领域,而市场的本性使得它对一部分学科的需求总是远远超过对另一部分学科的需求;另一方面,学科实体的输入性竞争对行政领域资源所表现出的依赖性,也使得这种竞争常常带有博弈与寻租的色彩。总而言之,学科竞争活动场域的分化,是导致当代学科竞争活动无法不超出学术领域的根本原因。
输入性竞争和输出性竞争构成了相对完整的学科投入产出关系,是学科实体运行系统中必不可少的两种机能行为———它们之间交替循环,既彼此关联,又相互区分。具体表现在:一方面,这两种竞争的场域及其参与者不尽相同,所适用的竞争法则也不尽相同———一种竞争的赢家并不必然是另一种竞争的赢家;另一方面,这两种竞争的参与者在场域轮换过程中有时会发生“角色粘连”现象———一种竞争的胜负会与另一种竞争的输赢纠缠不清。这表明它们之间更像是一种非线性关系。
举例来说,生源是学科实体的一种重要资源,每年高考之后高校对优质生源的白热化争夺,其性质就是学科输入性竞争。考生作为高等教育消费者,是这场竞争的重要参与方,他们选择学校、选择学科(专业)的标准可能是学术性的,也可能是不完全学术性的,甚至干脆就不是学术性的。一般而言,绝大多数考生及其家庭所优先考虑的是受教育者的未来个人发展与就业前景,对于学术因素的考虑倒在其次。在这种个人理性选择支配下所作出的务实决定,将不仅直接影响当年学科输入性竞争的结果,而且极有可能在若干年后间接影响到相关学科实体的输出性竞争结果。这一现象恰恰折射出学科竞争与企业竞争之间的差别:通常情况下,企业输出性竞争的赢家也就是输入性竞争的赢家,然而学科输出性竞争的赢家未必就是输入性竞争的赢家。
正是由于这种客观存在的复杂关系,国内有学者早几年在研究我国农业学科发展现状及问题时就曾率先提出过一种分析思路,主张从学术竞争场域和市场竞争场域分别考察学科竞争活动。触发这一分析思路的现实媒介是研究者当时获得的许多调查数据,这些数据显示国内有些农业学科及专业在不同竞争场域中的结局竟然大相径庭:一些分明在输出性竞争中占有绝对优势的国家重点学科及专业,在输入性竞争中却常常居于相对劣势;尽管它们的人才培养条件非常好,却招不到第一流的生源,其毕业生在就业市场上也颇遭冷遇,其实际社会地位被严重贬低。更多的研究资料表明,有这种尴尬境遇的学科及专业还不止农科一家⑤。由此可以作出推论:在承载输出性竞争的学术竞争场域中,学术水平是起作用的唯一因素;在承载输入性竞争的市场竞争场域中,起作用的除了学术水平因素之外,一定还另有其他变量存在。假如某个学科及专业仅仅由于它所面向的行业工作艰苦或收益排名状况较差,以至于明显地降低了广大考生选读这类专业的热情,这就不是学科自身科学价值因素所造成的,也不是学科自身力量所能改观的。所以,具体学科实体的学术竞争表现与市场竞争表现能否呈现正向递进关系,还需要具备某些其他社会条件。“学科竞争力即为学术竞争力”的假定,存在着不能自圆其说的内在瑕疵。
学科竞争力是指学科实体通过对学科资源的运用,在长期发展中使自己在学术生产或在与同行的竞争中占据主动与优势地位的那种能力,其在输出性竞争中通常结晶为一定数量与质量的、社会公认的研究成果或培养出的人才;而在输入性竞争中通常表现为顺利获得较高数量与质量的学科资源投入。前一种竞争完全由学术水平来决定,其能力可以视为纯学术竞争力;后一种竞争除了取决于学术水平之外,还不同程度地取决于市场偏好、行政偏好等其他因素,故其能力可被视为非纯学术竞争力。因此,学科竞争力既包含纯学术竞争力,也包含非纯学术竞争力。
按照经济学的解释,竞争力必然地具有价值、资产和知识等方面的特征。学科竞争力的价值特征表现为它能够满足学科顾客的需要,在实现顾客所注重的价值方面有能力比对手做得更好;其资产特征表现为它因具有异质性、稀缺性而具有资产专用性,能够对“新进入者”构成进入壁垒,使模仿者处于时间劣势;其知识特征表现为它以具有方法论特征的隐性知识为核心,具有所谓的“普遍模糊性”,难以被仿制、被替代、被窃取。在实际生活中,这些特征可以在输出性竞争和输入性竞争中被同时观察到,或被分别观察到。
由于学科运行系统具有输出性竞争和输入性竞争两种不同机能,学科竞争活动不仅发生于学术竞争场域,而且发生于行政竞争场域和市场竞争场域,因而学科竞争力实际上涉及学术竞争力、市场竞争力、行政竞争力等多种成分。考虑到实际测度操作须适当简化成分,同时考虑到尽管行政竞争场域中的情形比较复杂,但总体而论还是较多地遵循学术竞争场域而不是市场竞争场域的价值取向去处置资源分配问题,故笔者暂且将行政竞争力并入学术竞争力,在建构测度框架时不再另立一类。
这样一来,在市场经济体制下,便可采用两个坐标系来衡量学科实体的竞争力:如果一个学科实体在输出性竞争和输入性竞争中都能够通过正当方式胜出,亦即在输出性竞争中顺利地实现顾客的价值并在输入性竞争中顺利地获得其发展所需要的足够资源,那么就可以认为它具有绝对竞争优势———学术竞争力和市场竞争力两手都硬,是机能健全者;如果它只能在其中一种竞争(或是输出性竞争,或是输入性竞争)中胜出,那么它就具有相对竞争优势———仅有一手硬,是机能缺损者;如果它在两种竞争中都不能够胜出的话,那么它就只具有竞争劣势———两手都不硬,是机能丧失者。
利用层次分析法的原理,可建立一种结构紧凑而功能明确的学科竞争力测度框架,通过相关指标体系分别检测学科实体的学术竞争力与市场竞争力的状态。
其基本思路是:找出与输出性竞争所关联的主要因素,将各个因素按其隶属关系构造递阶层次模型;使用层次分析法(AHP)中两两比较的方法导出各元素的权重;在单一准则下计算元素相对权重,利用和积法计算矩阵最大特征根及对应特征向量,对排序权重向量进行一致性检验;对照平均随机一致性指标,判断矩阵是否具有满意的一致性。根据相关检验结果,按照目标层、准则层、指标层构建测度框架(见表1,因素筛选、向量检验及权重计算过程略去)。
其基本思路与学术竞争力测度原理相仿,所不同的是要找出与输入性竞争所关联的主要因素。鉴于学科实体在输入性竞争中所显现的市场竞争力主要表现于学科聘请学者的待遇水平、学科转化为专业时对生源的吸引力、毕业生在社会上的受欢迎程度以及学生受教育成本等因素,该目标的准则层可以围绕教师薪酬水平、生源质量、毕业生就业地位、学生受教育成本等指标来进行设计(见表2)。由于笔者在计算该指标层元素权重方面尚存在困难,因而未能对其进行赋值,只能算是提供了一个有残缺的测度框架。在生源比较方面,笔者选取了能够表征本科生源和研究生生源的质量指标。
需要说明的是,上述两个测度框架是笔者根据对学科竞争力概念的综合理解、偏重于我国高校的情况而构建的一种“毛坯”,目的是为其他研究者提供借鉴与参考。在标示学科的科研实力时,笔者没有套用目前国际较为流行的ESI(基本科学指标)方法,因为这一评价系统虽然客观严谨,但其分析取样仅限于学科发表的论文,而且只能反映全球排名前1%的学科,显然不适合于用来测度绝大部分学科。另外,限于研究对象的特殊性和笔者的专业能力,这两个测度框架中都还存在一些明显的瑕疵:如在学术竞争力测度框架中,反映学科文化与制度竞争力的指标层实际上还停留在准则层,需在此基础上设法提取更具体、可量化操作的指标去进一步表征;在市场竞争力测度框架中,个别指标很难说已将学科单元与学校单元完全剥离开了。这些都是令人遗憾的缺陷,有待在后续研究中予以克服。
综上所述,学科资源是由通用性资源和独特性资源构成的,这两种资源的资产特性、稀缺性很不一样;学科竞争力是由竞争机能不同的学术竞争力与市场竞争力构成的,这两种竞争力通常分布于不同的竞争场域。为此,人们在现实中便可观察到多种足以影响学科实体运行发展状态的变量。它们之间究竟具有何种关系?它们一般按照何种方式运动?它们最后如何影响到大学的学科发展架构?其中有哪些规律性的东西值得关注?
笔者针对上述问题提出如下理论假设:(1)学科资源是学科实体存在和运行的基础性条件,学科竞争力是学科实体存在和运行的最终目的,这是两者的基本关系,因此,无论是输出性竞争的结果,还是输入性竞争的结果,对于学科实体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2)对资源的需求构成学科实体对外部环境的依赖性,资源的稀缺程度和重要程度决定学科对环境的依附程度。(3)稀缺性强、重要性强的资源主要存在于独特性学科资源之中,学科实体的学术竞争力只能通过独特性资源产生,独特性学科资源增长必定带来学术竞争力增长,同样学术竞争力增长也能刺激学科独特性资源增长,从而形成良性循环。(4)虽然通用性资源在形成学术竞争力方面根本无法替代独特性资源,但它毕竟是学科实体得以吸纳独特性资源的载体,如果没有一定规模的通用性资源的投入,独特性资源在学科实体内将无处栖身。(5)学科的市场竞争力既有可能是由独特性资源提供的,也有可能是由通用性资源提供的,通用性资源的大量投入在学科实体初建阶段或能提供一定的市场竞争力,但不可能提供学术竞争力。(6)当学科初建阶段接近尾声,由通用性资源增长所带来的市场竞争力将达到峰值,此后其边际增长效益就会迅速衰减,直至告罄。(7)学科的学术竞争力与市场竞争力所各自依赖的资源基础具有显著差异,其中,市场竞争力的资源基础重心半径较宽,可以跨越独特性资源和通用性资源,而学术竞争力的资源基础重心只指向独特性资源,分布半径较窄。(8)在受到市场因素严重干扰的情况下,某些能够为学科实体提供学术竞争力的独特性资源,未必一定能够为学科实体提供同等水平的市场竞争力,这在那些备受市场歧视的学科及专业里几乎成为一种常态。
以上假设当然还只是一种理论推演,无疑它们还需通过一系列实证检验。这为相关实证研究展现了诱人的空间,同时也提示了具体研究设计的可能方向。不过,笔者无意“毕其功于一役”,也不打算在后续的研究中将其全部兜揽下来,而寄希望于这些假设的提出能够引起更多研究者的兴趣,促成一个新的有活力的大学管理研究领域的诞生。
(二) 学科投入产出系统与学科发展架构系统的矛盾运动
上述理论假设是否真有价值?关键在于其理论逻辑能否“下沉”到代表实践运动过程的某个系统里并显示其生命力。大学如果将学科实体运行过程视为一个相对独立的投入产出系统,将学科资源与学科竞争力视为参与其机能活动和循环过程的要素,再将每一所大学里都普遍存在的学科发展架构视为一种由一定战略意图所支配的客观需要与主观意志相统一的战略变革行动,运用上述假设中的理论逻辑,我们能否从它们极其复杂的矛盾运动关系中察觉到某些客观规律?
答案是,有这个可能。每一所大学,无论是综合性大学还是偏重于工科、理科、医科、农科的多科性大学,其学科结构都绝无可能长期保持一成不变⑦。究其原因,主要是由于学科对环境具有依附性,而社会的不断发展一直在影响并改变着大学的外部环境:一部分学科所依赖的稀缺资源、重要资源的原有供求平衡关系常常会被打乱,从而迫使大学在一定范围内主动调整自身的学科结构及其重心。其实质是意图在变化的环境下重建学科资源基础结构的平衡,以达到保住甚或加强整体学科优势的目的。这是一种与客观需要相统一的主观战略管理行为。从战略发展的眼光看,一所大学无论其拥有多少学科,其基本战略架构无外乎传统优势学科或新兴拓展学科两种类型:前一类是它过去和现在一直在依靠的学科中坚力量,后一类是它将来欲有所依靠的学科中坚力量,两者共同构成现实的学科发展架构。至于那些从来没有获得过优势的传统学科,原则上都是应当被排除在战略发展目标之外的。
既然如此,大学学科发展战略管理的客体便可简化为两个相对独立的运动系统:一个是由学科资源与学科竞争力构成的投入产出运行系统,另一个是由传统优势学科和新兴拓展学科构成的学科发展架构运行系统,两个运动系统在大学实际运行中被放置在一种互嵌结构体系中以完成其循环和要素优化,其中所涉及的战略管理过程要素竟多达六种,即包含了两种学科资源、两种学科竞争力、两种学科发展类型,其复杂性可见一斑。为较直观地展现这一互嵌结构体系在战略管理者的部署下是如何展开矛盾运动并释放不同要素的功能,图1提供了一个整体分析框架,以帮助读者透视和把握其中所包含的主要矛盾运动关系。
图1试图尽可能清楚地表达学科资源、学科竞争力与学科发展类型之间的复杂关系。此外,它还隐含着以下命题:其一,传统优势学科和新兴拓展学科作为不同的学科发展类型,各有其不可替代的战略地位与功能,它们对于任何一所大学都是不可或缺的,故现实中绝不存在只有传统优势学科或只有新兴拓展学科的大学;其二,传统优势学科和新兴拓展学科在其资源基础结构方面存在着较明显的差异,一般而言,新兴拓展学科的资源基础结构中通用性资源比重较高,而传统优势学科的资源基础结构中独特性资源比重较高。当然,在具体的大学发展战略实施过程中,如果有明确的战略意图在起牵引作用,这种比例关系有可能在牵引之下发生微妙变化;其三,新兴拓展学科与传统优势学科所贡献的竞争力也存在着明显差异,一般而言,新兴拓展学科首先是由市场需求驱动的,其学术尚未成熟,其所提供的竞争力至少在初期阶段主要体现于市场领域;而传统优势学科由于根基深、学术成熟,因而能够提供较强的学术竞争力。
图1 战略意图支配下学科投入产出系统与学科发展架构系统的矛盾运动
在图1中,还有三类矛盾运动关系虽未能展现出来,却值得人们思考并寻求答案:一是通用性资源有没有可能转化为独特性资源;二是市场竞争力有没有可能转化为学术竞争力;三是新兴拓展学科有没有可能发展为新的优势学科。第一对矛盾转化和第二对矛盾转化在某种程度上是同一个问题,在这两对矛盾关系的运动中,前一样东西要想直接转化为后一样东西,可能性极小,但是间接转化的可能性确实存在;至于第三对矛盾转化运动,非但不能排除,而且值得大学在战略管理过程中乐促其成。
之所以说前两对矛盾运动关系中的“直接转化”的可能性很小,是因为通用性资源不可能直接或立即转变成独特性资源,市场竞争力也不可能直接或立即转变成学术竞争力。拿通用性资源与独特性资源的矛盾运动关系举例,以数量形式而存在的学科人力资源是基于显性知识基础之上的,而以质量形式而存在的学科人力资源则是基于隐性知识基础之上的。两者之间在创新能力方面存在着质的鸿沟,通用性资源不可能直接地、立即地转变为独特性资源,除非前者通过长期的、艰苦的积累性学习与研究掌握了相关隐性知识和核心技术,才有可能完成这一转化。
而承认“间接转化”的可能性确实存在,是指大学或学科可以通过“赎买”方式,将通用性资源间接地变成独特性资源。譬如,某些资金实力雄厚的学科实体不惜斥巨资高价聘用著名学术明星或引进高端人才⑨。这种行为的实质是通过市场手段挖走竞争对手的独特性资源,将市场竞争力间接地转变为学术竞争力。不过,这种手段并非是万能的,也绝不是随便什么大学都可以操刀效法并且必定奏效的。究其缘故,恐怕不仅仅是由于这种交易行为难于定价、费用过高,非财力平平之众多大学所能承受;更重要的原因,还在于大学本身是一种典型的“连带产品”,高端人才所具有的核心能力是在与其他成员的长期“磨合”和“协调”中形成的,已经与学科组织的其他能力形成“血肉般”的相互依存关系。故此,任何一位杰出学者在面对高薪诱惑时,都不可能全然无视这所大学里其他教授的质量,也不可能漠不关心它的文化与制度环境是否具有相同的亲和力和创造力。至于那些一心只想通过“赎买”手段来获得独特性学科资源的大学校长,那他更应该明白“思想无法用金钱买到”的道理。
关于第三对矛盾运动关系,应该说新兴拓展学科一般预示着大学学科发展的潜力,在明确的战略意图支配下,新兴拓展学科经过努力是有可能发展成为新的优势学科,甚至有可能在必要的时候取代某些必然走向式微的传统优势学科的地位———只要它们获得的独特性资源足够而且不断增长,只要其资源基础结构中通用性资源与独特性资源的比例关系最终能够发生变革性逆转。
笔者拟以行业特色型重点大学为例,对上述理论分析结果进行中间应用。在我国高等教育体系中,行业特色型重点大学既具有较强的学科实力,又具有较强的学科专有属性,且学科发展战略管理过程比综合性大学存在着更多的矛盾,且学科资源、学科竞争力、学科发展架构的关系比综合性大学更难驾驭,以它们为例来分析相关问题更有说服力。
下文所提及的学科发展战略,是笔者依据上述有关学科资源、学科竞争力、学科发展架构之间关系的理论认识而为行业特色型重点大学“量身定做”的,简称为“倾斜———共生与互补———提升”战略管理方针。
主张行业特色型重点大学采取这一发展战略,是基于行业特色型重点大学与行业发展之间固有的紧密联系。其传统优势学科拥有较多的独特性资源,能够提供较高的学术竞争力,学校“特色”的保持在相当程度上需要依靠传统优势学科来实现,因而不得不采取向传统优势学科实行较大倾斜的政策,以借助这类学科的出色竞争力来实现学校整体竞争力不低于某个底线的战略利益。但是,单纯执行这一战略的风险性也是显而易见的,因为向传统优势学科的长期倾斜、过度倾斜有可能加剧行业特色型重点大学进一步受到市场资源约束的不利地位,尤其当某些传统优势学科由于经济与社会发展状况而不再享有资源坚挺地位甚至渐露颓势时更是如此。克拉克·克尔认为,不应当力量均衡地去对待每一个学科,每一个学科得到的投入应当与其当前所具有的潜力以及这些潜力的变化相一致。他同时指出,没有永恒的重点,有特色的大学仅仅是在高等教育系统普遍不景气的时候,可能使学校免遭被政府官员裁减的命运。正因为如此,有些学者认为“特色对于学校的战略意义具有较强的时限性,并非是高校组织定位的决定性因素”。
建议行业特色型重点大学采取这一发展战略的理由,是建立在对当代高等教育发展进程更深层面的认知基础上。在未来一段较长时期里,行业特色型重点大学作为我国大学体系结构中的一个特殊类型,还会继续存在;但在更远一些的未来,随着高等教育大众化、普及化进程的推进,高等教育的供给将变得越来越充足,而市场配置高等教育资源的机制作用也将越来越强。因而,“行业特色型大学”这一专有属性极有可能被逐步淡化,并逐渐失去其特有的竞争优势。在我国,最近几十年来,部分行业特色型大学的办学领域(如农科)根本就不曾有过“新进入者”试图加入。这一现象在经济学上既蕴含着可能存在的垄断优势,又足以显示其市场吸引力是多么之低。因而,对非传统优势学科采取有条件、有选择的吸纳包容姿态,是一种有长远眼光的做法,有助于帮助行业特色型重点大学拓展其学科体系,增加学科的生态位宽度,通过发展新兴拓展学科获得极为重要的战略纵深机动空间,摆脱对传统优势学科的过度依赖,创造条件逐步突破资源空间过于狭窄的瓶颈。
在学科发展选择问题上,有两种倾向是不可取的:一种是学科发展雷同化倾向,一种是学科发展自闭化倾向。反对学科发展雷同化,不应当导致学科发展自闭化结论。国际权威的大学与学科评价机构的研究数据表明,世界排名前10位的大学的学科都很齐全,并且每个学科的影响力都很强,足见学科互补对于学科发展的高端牵引作用是极为明显的,它有助于整合各种有用的学术资源,而“学科自闭”绝对是一种自杀行为。以“自闭”获得成功的大学学科发展模式过去没有看到过,将来也不会出现。实行“共生与互补”的学科发展战略,既可以促进那些经过精心选择后作为学科增长极的新兴拓展学科在行业特色型重点大学里的生长发育,在学科内逐步建立起具有足够数量与足够质量的研究方向;又可以推进它们与传统优势学科之间的交叉融合,从而刺激更多的独特的交叉学科或交叉研究领域的产生,并在条件具备时促使其转化为新的优势学科。
要求行业特色型重点大学采取这一发展战略,是由“学科的学术竞争力与市场竞争力必须实现由不平衡到平衡的过程才能够完美体现学科竞争力”这一原理所决定的。对于行业特色型重点大学来说,其传统优势学科拥有较多的独特性资源,能够提供较高的学术竞争力,因而其发展具有不断产生独特性资源的内在动力;而新兴拓展学科拥有的大多是能够为其带来一定市场竞争力的通用性资源,当这类资源所提供的市场竞争力达到其峰值之后,新兴拓展学科的边际增长效益就会迅速衰减,这应被看作是通用性资源主导型发展模式已走到尽头的信号。此时,行业特色型重点大学应果断推动新兴拓展学科调整其资源基础结构,确立由通用性资源主导向独特性资源主导的发展模式转型与升级,引进有助于削除知识壁垒、推进知识共享的激励机制,增加其独特性资源的比重,缩小其与传统优势学科的学术竞争力差距,达到提升学科发展架构整体水平的战略目的。
至此,本文对大学学科发展战略管理活动能够提供的、具有指导意义的基本结论是:其一,学科实体是依靠学科资源来运行的,学科资源是学科实体得以存在和发展的基础;其二,学科实体是依据学科运行目的而运行的,即旨在通过对学科资源的合理运用,参与到学术生产中并不断实现学科竞争力的增长,学科竞争力释放得愈多,表明学科实体发展得愈成功;其三,学科资源与学科竞争力之间存在着复杂的、有规律的矛盾运动,输出性竞争关联因素构成学科的学术竞争力,输入性竞争关联因素构成学科的市场竞争力;其四,大学的学科发展战略是建立在学科实体发展的基础之上的,因而无论是大学学科发展战略的制定还是实施,都必然受到学科资源与学科竞争力矛盾运动的制约,学校的学科发展架构的形成与变化,在相当程度上取决于学科资源与学科竞争力的盈缩与消长。
迈克尔·波特有一句名言,“战略说到底就是在寻找高于平均的报酬”。对于每一所具体的行业特色型重点大学来说,将“学科倾斜”、“学科共生与互补”、“学科提升”的发展战略根据自身的特点有机地组合起来,循序渐进、各有侧重、逐步深入,就有望形成一套相对完整的、具有内在关联效应、既服务于现实又着眼于长远的学科发展战略计划及其管理思路,藉以指导办学主体对手中学科资源的通盘运用,进而谋取更高的整体绩效。
广而视之,对于任何一所大学来说,上述有关大学学科发展战略管理活动的理论认识中所包含的那些普遍规律,或多或少都值得它去思考和关注。在实践中,只有当人们真切地观察到“最大量的资金、最优秀的学生和最伟大的声誉”都能够紧紧“追随那些最令人兴奋的新思想”的时候,才意味着大学对于学科资源与学科竞争力的战略管理关系进入了最佳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