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华中师范大学政治学研究院搬进了新办公大楼。看到新办公楼内的中央空调和设施全新的办公室,政治学研究院分党委书记王长华为当时全校最好的办公条件兴奋不已。
可是,华中师范大学正在推行的一项校院两级管理体制改革,让王长华最近做出了一个惊人决定——为了压缩公用经费,主动请求学校关掉政治学研究院办公楼的中央空调。
按照华中师大校院两级管理体制改革方案,为扩大学院的办学自主权,学校在总体把握办学方向的前提下,将过去统一掌握在各职能处室的人、财、物等各种资源管理调配权大头下放到各个学院。今后,各学院办学将依据学校财务按学院学科专业、师生数等指标分别核算下达的经费,自行决策和分配各项经费支出。
人、财、物等资源管理调配权“下放”到学院,学校职能部门还能管什么?在这场改革面前,不仅一些职能部门工作人员第一次感到了身份认同危机,而且各学院管理者也预感到空前压力——过去,学院没钱,想开的学术会议、想推动的教学改革,都干不成;现在,60%的钱到了学院,怎么花,花在哪里才算合理?
60%办学经费“下放”到学院
依据学院是大学办学行为的主体,华中师大以权、责划分为核心,整合优化学校教育教学资源,形成学校和学院两个管理层级,通过学校分权实现管理重心下移。
学校对全校过去3年财务状况进行了全面梳理,并逐个学院按照不同的分配比例进行了数据仿真分析,最终确定了学院与学校之间资源配置的比例——6∶4。这一比例,既保证了学院有自主调配、自主发展的空间,也使学校能够集中精力谋大事、办大事。譬如整个学校基础设施建设、重点平台和重点学科建设等宏观的重大发展项目,不会因为经费下放学院而受影响。
“中国大学尤其是高水平大学,师生人数众多,俨然是一个小社会。在大学内部,学院是从事人才培养、科学研究和社会服务的最基层单位,它直接面向学生,最了解各学科专业发展、人才培养的基本规律。通过实施校院两级管理体制改革,学校可以把办学自主权交给学院,学校行政部门只负责教学质量评估、教学科研以及重大项目等宏观规划和监管。最终,要在学校内部形成小机关、大学院的管理体制,真正做到管理重心下移。”华中师范大学党委书记马敏说,过去的“一元制”管理体制,是一边“捆着草”,一边“饿死牛”,学院权力太小,学校行政管理的各处室掌握资源的权力过大,使学校整个管理体系效率低下、运转不灵,甚至出现了每到年底一些处室经费没用完、而学院“揭不开锅”的怪现象,造成学校资源的极大浪费,“如果不改革这种体制,学院的活力无法释放,基层的积极性无法调动起来,很难推进教育教学、科研以及人才培养方式的根本性变革,提高办学质量、建设高水平大学也难以落在实处”。
王长华所在的政治学研究院,是一个只培养研究生、没有本科生的“特殊学院”。今年年初,学校按照人头数、教师工资、奖金、学生奖学金等口径下拨给研究院的60%经费,达到798.91万元。这是政治学研究院“账户”名下第一次有如此巨额的经费,但是,作为掌管这笔资金去向的王长华感到“压力山大”。因为,按照2012年末同口径决算结果,政治学研究院的足额经费是880万元。
对于王长华而言,这不仅意味着她必须统筹研究院现有的师资、科研、教学资源,不断创新人才培养模式,与其他学院一起,参与学校重点学科、大平台建设等项目竞争,从而填平经费的“缺口”部分,而且还得想办法增收节支。
60%财权“下放”学院后,过去长期掌管着学校各条块资源的管理部门和科室最初仿佛有种被“削权”的感觉,比如以前每年至少掌握2500万元教学经费的教务处,现在这笔经费的“大头”被直接划拨到了学院,教务处每年能掌握的经费仅600多万元。
“分家”后,精打细算过日子
实际上,经费、资源集聚到学院后,主持学院工作的书记、院长并没有为“下放”的权力兴奋。相反,他们有种壮士断腕、毫无退路可言的感觉——日常教育教学、人才培养、科学研究、教师队伍建设、成百上千师生日常的吃喝拉撒等难题,不可能再退回去交给学校解决。
物理学院是该校27个学院(中心)中率先参与校院两级管理体制改革的学院单位之一。当改革方案公布后,作为主持这个学院日常工作的常务副院长,杨亚东除了压力,脑子里还装着不合格教师如何退出、实验成本如何控制、基础学科办学成本如何计算等一连串问号。在所有疑惑中,杨亚东最为担心的,原来是“一家几个兄弟一起过日子”,而今是“兄弟分家过日子”后,整个学院的办学成本需精打细算,而过去支撑学院优势学科发展的高端人才还能否留住?以后的高端人才还能否引得进来?在现有师资数和经费总量不变的前提下,校外高层次人才引入后,是否会拉低学院教师的整体收入水平?
为确保改革的顺利推进,华中师大将2013年至2015年确定为改革过渡期。过渡期内,学院财力在享受学校各项经费保障政策(含校内创收分配政策)后仍存在缺口的,缺口部分由校级财务“兜底”,适当补贴:2013年按差额全额补贴,以确保不低于上一年度;2014年按差额2/3补贴;2015年按差额1/3补贴。从2016年起,学校给所有学院彻底“断奶”,不再补贴,由各学院自行解决。
对于“捆”在一起、过惯了几十年“大家庭”生活的学院而言,这场校院分权制改革,学院自主权大了,但各学院(中心)书记、院长们明白,3年改革过渡期一过,学校一旦移走放在学院“嘴边奶瓶上的吸管”,各学院就不得不独立生活、被迫成长。
“分家过日子后,比如我分到了一辆宝马车,虽然可以风光地在路上一脚油门踩到底地飞奔,但我必须考虑油钱、维修、停车费等养护成本。”杨亚东说,以现有的学生培养成本系数测算,“我所在的物理学院,仅实验费一项,一年就得赔180万元!3年过渡期后,要填补这个资金缺口,学院就必须通过科研、社会服务收入、向学校申报重点学科平台或争取校级项目,争取到竞争性经费。”
院长有了“当家人”的意识
与杨亚东一样,在华中师范大学,自校院两级管理体制改革以来,向学校书记、校长主动请缨承接各类校级人才培养、社会服务等项目或申报重点学科建设平台的院长、书记多了。而一旦争取到某个竞争性项目,该学院就能在学校下拨的60%经费之外获得一笔竞争性经费。
根据改革方案,关系学校发展水平和核心竞争力的重大项目被作为竞争性资源单独切块,不再根据学生数平均分配,强调绩效,鼓励竞争。在整个学校经费“总盘子”中,竞争性经费与基本办学经费的比例大致为1∶1。不仅如此,为鼓励学院依法多渠道筹措办学经费,学校教学服务收入、科研服务收入、产业收入、捐赠收入和其他收入将以较大比例纳入院级财力,其中本科生、研究生按所收学费加国家按学生培养经费拨款标准之和,分别按44%、56%纳入校级和学院财力。
这意味着学科建设越好、社会服务能力越强、人才培养质量越高、招生规模越大的学院,今后从学校和校外获得的经费就越多。
据华中师范大学校方透露,多年前,学校一直倡导教育国际化,但真正响应的学院并不多。两级管理体制改革铺开后,不少学院向学校提出扩大留学生招生规模的申请。如今,在该校就读的留学生总数,由10年前的32人跃增至目前的2400余人,他们来自108个国家和地区,留学生入住的国际交流园区也因此被师生们称为“小联合国”。
“只要是改革,就一定会有阵痛。我现在的状态是:眼前有巨大的压力,但对改革的未来没有太多忧虑。因为,改革更好地体现了学生的主体地位,也让教师们知道了有学生才有饭碗,这对于进一步提高人才培养质量是有帮助的。比如,过去,科研做得好的教授可以耍大牌,但改革后,大牌教授就必须入得了实验室、进得了本科生课堂了!”王长华说,校院两级管理体制改革后,明确了学院(中心)在学校办学中的责任主体地位,学校宏观调控的力度大了,学院办学成本意识明显增强。比如,改革前,各学院从不用考虑水电、办公、实验耗材、大型仪器设备使用等成本问题,但现在这些开支都得各学院从学校下拨的经费中支付。
改革虽然刚刚推开,但干部和教师们的反响还很不错,改革的正效应也正在逐步释放出来。“我们推出的这项改革,是建设高水平大学办学思路的重要举措,改革的关键就是要通过管理机构、职能和流程的重组和再造,实现管理的扁平化和精细化,给学院、学者和学生松绑,让他们成为自主办学、自主育人、自主学习的主体,将我们发展中的每一个细胞都激活,从而共同服务于学校高水平大学建设的办学目标。”作为改革的主要设计者之一,华中师范大学校长杨宗凯认为,“此轮改革真正是大学体制机制深水区的改革,涉及诸多利益调整,困难和挑战不小,这是高水平大学建设必须迈过的一道坎,难免有阵痛,但阵痛过后一定会促进学校办学水平有一个大的提升。”对此,他坚信不疑。(来源:《中国教育报》7月31日 01 版)